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尾声四
作者:香小陌      更新:2023-06-09 07:48      字数:45819
  第九十五章尾声四又是一年夏天, 经过漫长的、抓心挠肝的制作和宣发过程,董海川传拉开了暑期大片上档竞争的帷幕。裴琰是用三年做了一部电影, 一年窝在工作室里筹备, 焦头烂额地改本子,一年跟着剧组走南闯北拍摄, 最后一年做后期宣传。拍摄和制作都屡次超期了。所幸合作的同仁都没跟他计较,都愿意帮他忙。而且, 还好, 他剧组里最大牌的那位明星,永远不会找他追加拖档的片酬首都机场,首映宣传前站。媒体已在通道两侧站好席位,许多影迷捧着花束等着接琰宝回归。接机团的声势没有以前那么热闹躁动了, 这次裴英俊先生是去美国动手术养伤, 为了首映礼提前回来的, 他的粉丝都比以前体贴和安静了,许多人双手合十, 盼着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助理先推着一车行李出来, 随后出来的竟然是庄啸。他俩就是同机回来的,也没准备遮遮掩掩声东击西跟记者同志们打游击战, 两人中间隔着大约二十米,走路一先一后, 庄啸戴着墨镜, 头发又长回军人板寸头的模样, 很酷, 成功吸引了大部分视线。庄先生走到哪就是个大热源,把人都吸过去了,迅速就被摄像机和话筒追逐着包围以往他啸哥都是给他“断后”的,这回庄啸出来的时候跟裴琰说,“我先出去,你在远处跟着走”。裴琰戴着帽子,遮住眼,但遮不住嘴上的笑,笑得还挺乐观坦荡,走出通道口时,还跟大家伙发骚似的招了个手。许多人捂住嘴巴,发出低声惊呼,啊视线全部打在他身上,他的腿上。裴琰就是拄两根拐杖出来的,拄个拐依然能够健步如飞,自己架着自己飞快地跑路,一边跑还能笑出声来,时不时还跟追赶他的记者甩一句玩笑,“这个韧带就好比裤腰带它松了再给紧紧不就没事了么” “你有我跑得快吗不然咱俩跑一个比比”他右脚包成粽子似的,暴露了受伤的地方。裴琰就是在董海川传拍摄临近尾声的时候,拍一场重头戏,脚踝严重受伤。他们当时在沈阳附近一处王宫旧址,拍摄“肃王爷接见蒙古跤手而董海川临危救主崭露身手”的一场好戏。好戏就是打戏,都是来真格儿的肉搏,又要打得特别潇洒飘逸。那段故事非常传奇,蒙古摔跤手力大无穷连败王爷手下三员副将,肃王爷脸面受挫忍无可忍,解开衣服甩掉外袍,就要自己下场恶斗,而王府里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仆役,名唤海川的小厮,端着一盘茶具从门外走廊里经过,抬眼与门内的王爷对视,眉眼带光,用眼神说话。庄啸扮演的王爷似乎在说:没你事,甭看热闹,滚回后院去,给老子弄个暖火盆来,他娘的怪冷的裴琰扮演的董海川却是在说:区区小事,何劳王爷你亲自动手不然你养我这么一号人有什么用啊董海川突然从门口一步直入正厅,飞身起来了,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一招奇袭蒙古力士当时庄啸一把扯开衣服摘掉腰带,脱得只剩贴身的白色绸褂了,裴琰吊着威亚从门外飞进来,脚尖横扫墙上牌匾,掠过人丛,是以一掌“叶里藏花”斜劈蒙古跤手的颈间啊在这部影片里面,王爷手下的小奴董海川是一战成名,外人终于明白了,堂堂肃王爷为何总是对后院那个相貌俊秀的小厮另眼相看,起居皆让其贴身服侍,还带出去跑马下田、游山玩水,关系极为亲密不能对外人道而在片场内,裴琰是一战损伤惨重,是意料之外的受伤,他被蒙古大叔浑身鼓涨的腱子肉弹了出去,落地没站稳,一脚戳在了旁边做道具场景的钢板上“啊呃”裴琰坐到地上,咬牙忍痛,瞅了一眼自己的脚,“哎老子今儿又输你们一包烟”蒙古摔跤大叔赶紧跑过来,问:“行不行呢,小哥你没事的吧”“没事,”裴琰说,“没大事您甭跟小王爷说啊,那小子肯定又得意了又笑话我”他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刚一出镜头,就跪门槛上了裴琰是新伤摞上了旧伤。原本这些年就有韧带松脱的毛病,久治不愈,脚里面还有骨刺,这次韧带断裂了。他自己当场听见“咔嘣”一声,就知道大事不好后来脚就肿起来,肿得鞋都穿不上,在剧组里都是庄啸架着他或者背着他进进出出。临近尾声那一星期的戏份,他只能拍所有坐着、站着、躺着不动的镜头。每次进片场,就是让庄啸把他扛进屋里,坐好了,拍完镜头再把他扛出去剩余的几个打戏镜头,只能让萨日胜和另外一位庄家班的年轻武师做替身帮他完成。这让裴琰心里又别扭了,特别不甘心、不平衡:“靠,怎么有人情场得意了,职场也这么得意啊”“你觉着小萨得意么”庄啸安慰他,凑近了说,“他把头发都剃了”“哈哈哈”裴琰幸灾乐祸地大笑,浑身不安分的戏骨又回来了,摸着自己锃亮的脑门,给远处的小王爷打眼色,“帅吧凉快吧”小萨瞪他,噘嘴不吭声。裴琰特意凑过去说:“还能好使么我听说有些不太适合剪毛的宠物品种,被剪了毛以后都能抑郁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宝宝你还行不行啊,哈哈,还能硬么”小萨是为了上镜替身,被导演强迫着把额顶的头发剃掉了,这回真的剃成了满清鞑子的发型,后面再梳成一根长辫子。裴琰实话实说:“这种发型也就咱们小王爷这么帅能hod住,特像真的,换另个人都没法儿看”他还想吊威亚飞,飞起来反正也不用脚。他直接就被庄啸骂了:“老实在地上蹲着吧你还飞个屁”回到宾馆房间,裴琰就低头认怂了:“师父又给您丢脸啦。”庄啸挺心疼的,说,“你受伤还是我授艺不精,我的责任,我的错。”“不是,没你的责任。”裴琰说,“哥,你拍了么多部片子,你都不会受伤,做事总能做得特别好,做到恰到好处还能游刃有余,我不行,三天两头就看我一人儿总是受伤。说到底还是我本事不牢、技艺不精呗我就总是差一点,我跟你比,我永远就是比你差那么一点。”庄啸愣了一下:“你别这么说。”“真的,”裴琰说,“我印象里你唯一一回受伤见血,就是你手被钢绳切了还是因为我。”庄啸叼了根烟,一笑,摇摇头,五年前的事儿,都快忘了。手上那道疤,已经融合成一道掌纹。“咳,真的”裴琰也笑,“那时候我就开始在脑子里琢磨,第一,这人真牛逼了,真能扛,打心眼儿里我佩服;第二,这么好的人,遇见了绝对不放过,老子一定要占有他哈哈哈哈”裴琰脚踝疼得快要把眼泪挤出来,只能打个嘴炮撩一撩,解一解疼。电影杀青之后,裴琰远赴南加州,休养了一个冬天,就是去动手术了,疗伤去了。他的伤已经不治不行,并且必须长歇,两年之内都不能拍打戏。医生给他下了通牒:再这样过度透支自己身体,仗着你还年轻就折腾,你这脚就完蛋了,你可能后半辈子,以后,都不能再拍动作片了。庄啸帮他联系最好的外科医生,带着他从西岸飞到东岸,再从东岸飞回来那年冬天,东部下了很大的雪。白色覆盖大地,让心灵都变得纯净、安静。裴琰需要每周去医院做康复治疗。车子在雪中停在医院门口,停在残趴位上,车前窗挂着临时的残趴证件。庄啸下车,先走到后门,拿出轮椅,再绕到副驾驶位,抱裴先生出来。刚把轮椅铺上又发现雪太大了,清晨工人刚刚清扫出来的残疾人通道,已经被一层雪覆盖。“等会儿啊,你先在车里坐着”庄啸说着就从后备箱拎出一根除雪铲子,“这铲子没白买”“别铲了吧”裴琰从车窗探出头来,喊,“没事儿,你扶着我过去呗。”“你等着”庄啸喊,不想让裴琰脚沾雪受寒。庄啸戴上风帽铲了一会儿雪,从车门的地方一路“稀里哗啦”铲到医院门口,迅速就铲出一条干净的通道。东岸的雪可以下到很大,庄啸用自己腿的长度丈量了一下路边最厚的积雪,给裴琰看:“雪已经过我膝盖了”庄啸再掸干净轮椅,把裴先生从车里抱出来,推着进门。裴琰往后仰过去,抬眼瞟庄啸:“哎,明天,还是让我助理送我过来,也一样的。”“我送你。”庄啸说。“不敢劳动你,我心里过意不去。”裴琰说。“不用他们。”庄啸说,“你助理那小孩儿推着你,和我推着你,一样么”“”裴琰仰起脸来,星星点点的雪花飘到他脸上,迅速就在他皮肤上蒸发汽化。他烫得像个火炉子,永远都热力奔放,熊熊地燃烧自己,也焐热身边的人。庄啸突然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别对我太好了啊,”裴琰说,“你这样弄得我老是想嫁。”风很大,在耳边“呼呼”地吹,他啸哥或许是没听见,或者就是不想回答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没回应他。那个冬天就这样被凛冽的北风吹过去了。但是,就在结束疗养回国走机场的当天,裴琰觉着庄啸“回应”他了。他拄着双拐大步流星往前奔的时候,拐杖不小心踩到行李箱拖到地上的一根带子。他助理在前面把箱子一拖,拖飞了他的拐杖,让他瞬间失去平衡。啊摄像机就在眼前,许多人盯着他狼狈地踉跄,全无往日的潇洒,他完全无法支撑身体,那伤脚又不敢落地他一张笑得猖狂的俊脸,朝着地面就吻上去,即将与冷硬的地板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突然被捞了起来庄啸的动作就这么快,从前面又跑回来,把他扶了,替他捡起了拐杖。庄啸扶着他腰,架着他走出机场,往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周围人很有眼色地给他俩让开了通道,没有用相机、话筒、灯牌和签名本子围攻他们,已经算是很体贴、很留面子了。前方的人群往两侧分开,纷纷退去,许多双眼睛就那样盯着他们,裴琰自己低着头,眼前人影憧憧,人群的沸腾和喧嚣显得很不真实。但腰里搂着他的臂膀又是真实的庄啸一定是疯了吧在国内做治疗时,庄啸也亲自接送过他好几次。国内许多地方,进楼门的时候,找不到那个残疾人通道。或者,通道被卖东西的和席地睡觉的人很不客气地占领了。庄啸就背着他进门、上楼。他助理那几个细胳膊软腿的小孩儿还真扛不动他。病房里,庄啸跟他说:“听医生的话,这两年,别再拍打戏了。”“我不拍打戏,我拍什么啊”裴琰说,“我也不是全能型的老戏骨,我就吃这碗饭的,一招鲜。”“你拍个偶像剧,言情片,轻松省事的养养身体,不成么”庄啸瞅着他,很认真的,在寻找妥协折中的路数。“我拍偶像言情剧,当谁傻啊,糊弄观众观众都不信”裴琰躺在病号床上,受伤的脚高高地吊着,笑出一脸破罐破摔的德性,“观众就直接把我和剧里那个跟我抢女主角的男二号配成一对儿,在网上刷我跟那个男二号才是正牌c你看吧,观众其实都是明白人儿。”“我和如花似玉的女演员们就不来电,我比她们还花枝招展得我太招人了”裴琰笑着,“庄啸,我就跟你演什么都特别来电。”庄啸无可奈何地瞅着他,也笑了夜晚,他啸哥就留在医院里没打算走。庄啸把门一关,上了锁,转过头利落地从头顶脱掉上衣,朝着病床上的人走过来。“我靠”裴琰用胳膊挡住脸,喃喃的,“我都这样儿了还能吸引你让你发情,我是不是特别性感迷人”“是,你特别迷人。”庄啸深深地看着他,“咱俩多久没做了”“挺久了。”裴琰一笑,“你来啊。”庄啸把他受伤那只脚吊好了,别碰着,然后抚摸他的大腿,扒开他的病号服。裴琰舔一下自己嘴唇,甩了个眼色:“你过来近点儿。”“不用,”庄啸直接拒绝他的好意,“你kou活儿太差了。”“能别这么嫌弃我吗”裴琰气得叫唤,“给我几句鼓励成吗你就夸我几句宝宝真棒 爽死了真漂亮,老子忒么床上伺候你也更卖力啊”“你就这儿长得最漂亮,就这个最爽。”庄啸把他病号服裤子扒至膝盖,抓住他的tun揉捏,唇畔浮出笑容:“就这儿最好用,特别好,让我特别舒服。”然后,庄啸就让他在病床上爽得要死了两人面对着面,将就着这么一个最单调的姿势,却是最深情的,直视对方的眼和心,感情不容任何逃避。庄啸低头不停吻着这张脸,端详裴琰每一次表情的细微变化,每一次在他身下发出声来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这样难舍难分的情谊,竟然一次又一次想到“终生之约”,尽管口头上从来拒绝承认。在认识裴先生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谁结婚,或者生养孩子,绝对不会,不可能的。他不会有小孩,不认为自己能承担这样责任、能让他的家人幸福。他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让小孩儿走他的老路、经历他曾经的艰难与无助。每人心里总有绕不开的那道坎,在潜意识里逼迫着人不断想要放弃、逃开,还要假装自己不在乎这就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他现在竟然想到“结婚”,想让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就只属于自己。想让裴先生赶紧怀上他的。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撞进去,听着裴琰吭出声来,紧紧抱着他几乎嵌进他身体里,竟然想着,不然咱俩就结了吧其实这几年间,他的母亲试图联系过他,希望能够见面,只是一直未成,这件事裴先生也知情的。他的母亲早就离开大陆出国了,也脱离了影视圈不再拍戏,在欧洲生活。据说开了一家武馆谋生,授徒为业,后来嫁了当地一个做生意的德国人,有家有业有子女,生活不差。“见见么”裴琰提议,“都这么多年了,就见见呗,我陪着你。”沉默想了许久,庄啸说:“这么多年了更觉着没必要,年纪大了,我不爱见陌生人。”裴琰:“”“别这样儿,”裴琰偶尔劝两句,“虽说也另有家庭和子女了,人家还是惦记有你这么个儿子。”“是么。”庄啸冷笑了一声,“我都快三十五了,才想起来有我啊我现在活得很好不用任何人惦记。我十五岁的时候,怎么没人想起来有我这么个儿子”裴琰:“”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别劝了。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谁干的啊”章绍池问。“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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