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椒房
作者:舞惜      更新:2022-02-04 15:45      字数:3697
  站在离明光殿几步之外的树荫下,借着皎洁的月色,清晰地看见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椒房殿”。宫殿匾额不同寻常,为双鸾衔珠,飞檐镇兽皆作鸳鸯交首之状,足可见羽贵妃昔日圣宠。

  昔日皇恩宠眷之地如今竟连侍卫也无,这里竟比冷宫也不如吗?想来即便没有父皇的圣旨禁令,也并无人愿意踏足这不祥之地吧!

  宫门深闭不开,透着几分斑驳的样子。舞惜轻踮足尖,吃力地扣那已然有着锈迹的铜锁。良久,方听得“吱嘎”一声,门重重开启。

  原以为入目的该是破败不堪的景象,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令舞惜意外的是,封宫已近十年的椒房殿,却并非想象中的颓败。

  点亮手中的羊角小灯,舞惜简单打量了下四周。没有意料中的灰尘扑扑,没有意料中的蛛丝层层,没有意料中的腐朽潮湿的气味……

  不经意间,拂过窗沿,仅那么薄薄一层细灰。舞惜愕然,原来这里并不曾被父皇遗忘,竟还派了人洒扫?

  悄然推开正殿的门,舞惜低头细看,满殿皆是澄泥金砖铺地,极硬极细的质地,严密得不见一丝砖缝,光平如镜。凝神细想,除了明光殿,仿佛连凤寰宫也不曾用,更枉论是寻常妃嫔了。

  待看了一圈后,舞惜不禁咂舌:这椒房殿的布置果真是精美绝伦的,满屋悉数的奇珍异宝,随意一样,那都是价值连城的。至于寝殿,没有了正殿的金碧辉煌,却以精雅舒适见长。想来昔日,父皇对羽贵妃是倾尽全心了吧!即便被封宫,这屋里也并不见丝毫的零乱。

  莫非是父皇授意的?

  关于父皇和羽贵妃,一向自诩聪慧的舞惜倒有些看不透了……

  来到书案前,看着案几上平铺的白纸已然泛黄,笔架上依旧悬着几管毛笔。随意坐在椅子上,取过一管毛笔,把玩在手中。

  就这样坐了良久,舞惜回忆着那些残缺的记忆。一时入迷,手中的毛笔落地,“啪”的一声,唤回了舞惜的回忆。弯腰拾起,轻轻擦拭一下,放回笔架。

  突然,福灵心至般,舞惜猛然拿起笔管,仔细掂量——

  似乎比寻常毛笔要重些!

  脑海中一丝念头闪过,舞惜急忙扯下笔管后的小盖儿。对着羊角小灯一看,里面竟别有玄机!

  小心从笔管中抽出微微泛黄的小小纸张。颤抖着双手将纸张慢慢打开,舞惜发现自己竟有一丝紧张。

  难道,这上面是羽贵妃留下的关于当年之事的只言片语?是揭露真相,亦或是为自己辩解?

  微恼自己的心乱,放缓动作,舞惜将纸张展开。那上面书着簪花小楷,隐有泪迹斑斑。细看下来,竟是一首诗——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原来,羽贵妃对父皇用情如此之深!

  即便被人陷害,被父皇禁足,最后落得一个自尽的下场,她也从未怪罪父皇。看朱成碧、憔悴支离,该是怎样的情深似海的啊!

  舞惜从来以为自己书法极佳,却原来是少了对比。看着泛黄的纸张上那簪花小楷,只能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了。

  这样一个时辰下来,并未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昭示着昔年之事的真相。然而单凭这张纸条,单凭这首诗,舞惜也敢肯定,羽贵妃必是遭人陷害!

  将纸条小心收入怀中,舞惜再次回望椒房殿。略微凝神,然后果断离开。照殿内情形来看,这里并非被遗忘,可能随时会有人前来。若被发现自己私闯禁地,这样公然抗旨,只怕父皇即便有心庇护,也是不能的。

  回到绛紫阁,舞惜将纸条小心收好,就是云珠,她也不预备告知。

  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口中喃喃着“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泪水决堤……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字不断闪现:

  沈浩……

  沈浩……

  沈浩……

  又一次,在决堤的思念中,枕着泪意,浅浅入眠。

  流水样的时光从指缝间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七月。

  七月流金铄石,酷暑难耐。

  然这样re的天气也打不消宫中诸人看热闹的心情。算着日子,左不过日,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就要抵京了。

  这日晌午过后,舞惜带着云珠从邀月宫出来,路过御花园,舞惜驻足。略仰头,避过烈日骄阳,双眸微睐,轻声笑道:“姑姑,你看!多美的花儿啊!”

  顺着舞惜的目光看去,是红似火的凤凰花,一片绚烂!

  云珠微微点头,将目光投注在舞惜脸颊边浅浅的梨涡上。许久没有看见公主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了……

  舞惜俯身拾起地上的花瓣,轻捧于掌心,称赞:“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凤凰花果然当得起这样的名字。”

  云珠颇为欣慰地看着舞惜,为她由衷的快乐而高兴。

  七月初七,七夕。

  拓跋舒默率使者携厚礼来到大秦。当夜,雍熙帝于崇德殿设宴款待。

  此次的崇德夜宴不同往常,雍熙帝嘱咐了皇后要好好操办,不能失了大国风范。皇后极善体察圣意,将崇德殿布置得极为喜庆,为此内廷也特意排了新的舞曲。

  这日的主角除了雍熙帝外,自然当属舞惜了。

  从晨起,舞惜就开始坐在妆台前重装敛容,精致梳妆。舞惜素日是最腻烦涂脂抹粉的,总是清丽的打扮。而今日不同往昔,皇后特意派人来嘱咐云珠,必定要让六公主盛装出席。

  云珠的手极巧,舞惜只是闭目养神,任云珠为她妆点,自己的思绪则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就这样良久,直到耳畔传来云珠温暖的声音,舞惜方才回神。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镜中的自己,还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啊:婴儿般细腻的肌肤白皙胜雪,两颊边泛着淡淡的胭脂红,明媚的眼眸流转间顾盼生姿,微微上翘的嘴唇透着一丝俏皮。浅笑吟吟中透溢着娇柔的妩媚,是遮掩不住的美丽动人……

  即便这张脸已经看了四年,仍然抵挡不住心底的惊艳。舞惜每每都带着欣羡的目光看着自己,总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美丽属于自己。

  再次凝望一眼铜镜,舞惜起身来到屏风旁,换上早已选好的衣衫: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一应的赤金首饰凸显与身俱来的高贵,珠钗上晶莹流苏半堕,微微摇晃。

  转身看向云珠:“这样打扮可好?”云珠深深微笑,颔首。未待开口,被月采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舞惜和云珠一齐望向她,孰料这丫头就那么呆呆站在珠帘外,久久不语。云珠微微蹙眉,小声训诫:“月采,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月采晃过神来,吐吐舌头,看着舞惜,由衷赞道:“公主,您今天好美啊!”

  她这样冷不丁的一句称赞倒叫舞惜有些羞意,双颊酡红,走上前去假意拧一把她的脸蛋:“你这坏丫头,何时学会胡说打趣主子了?”

  舞惜向来和下人们打闹惯了,月采也不怕她,只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向云珠:“姑姑,您说我是胡说吗?公主今日本就极美!”

  云珠笑着对舞惜说:“如此,公主可还有疑问?”

  舞惜被她们这样夸着,多少有些不自在,遂转了话题:“月采,你方才这样匆匆,可有何要紧事?”

  想起正事来,月采忙道:“方才赵公公来传话,说皇上让您午后去一趟明光殿。”舞惜点头表示知道了,月采方退下,自顾忙去了。

  午后,骄阳似火。

  抬轿撵的小内监们考虑到六公主畏热,特择了阴凉处走。一路走来浓荫垂地,参天树木枝叶繁密,日光一丝半缝也透不进来,果真阴凉清静。

  舞惜心喜,和云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全然不知,自己也如一幅风景入了旁人的眼。

  稍远处,舒默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人,颇为不解地问:“看什么呢?连我说话都没听见。”那人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负气离去。舒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目光看去,只余一个背影——一个颇为让人赏心悦目的背影,即便那仅仅是个轿撵上的背影。

  生性淡漠的舒默并未眷恋,他想他已经知道那轿撵上的女子是谁了。轻抚下颌,舒默浅笑出声:“这个承昭啊!”

  适才承昭远远看着舞惜的身影,原先已转淡的思念与不甘再度涌上心头。再看向身旁的舒默,不出一年就能抱得美人归,也难怪承昭会拂袖而去。

  即便承昭对自己未来夫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舒默也并未有任何不良的情绪。在他看来,这个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远比一个女人更为重要。若非为长远计,他其实有意成全承昭的!

  到了明光殿,赵德说皇上吩咐过,六公主来了可直接入殿。

  舞惜熟稔地来到西配殿。见雍熙帝在闭目小憩,她放缓脚步,并未出声扰了父皇的好梦,只是默默往青花缠枝的香炉中加了一匙安息香。点燃之后,那雾白轻烟便散发出来,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带出缕缕幽香,渐渐弥漫。整个大殿内恍若一潭静水,尽数被这含蓄而不张扬的烟雾笼罩……

  不一会功夫,雍熙帝睁开眼,看着不远处坐着舞惜,露出慈爱的笑意:“舞惜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舞惜起身,如常来到雍熙帝身后,驾轻就熟地给雍熙帝按揉着太阳穴:“见父皇好睡,女儿不忍叨扰。父皇为国事夙兴夜寐,也得顾惜自己身子啊!”

  雍熙帝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欣慰地拍拍舞惜的手:“朕的众多儿女,不若你这般贴心。他日待你远嫁,朕恐难以适应啊。”

  舞惜见他提及和亲,心知在合宫夜宴前被召见,必与此有关,遂主动问及。果然雍熙帝赞赏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舞惜啊,朕方才与拓跋舒默谈及你们大婚一事。他表现得虽不热络,言行中却较四年前更加沉稳。父皇一生识人无数,他日后会待你好的……”

  舞惜面上含着一抹和婉的笑意,内心却惊讶不已。这样絮絮不停的人可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说话掷地有声的九五之尊?此刻的雍熙帝更像一个寻常人家里的父亲。

  压下心头的讶然与些许感动,舞惜柔声道:“女儿相信有父皇庇佑,必会事事顺遂的!”说罢,她歪着头,娇俏问,“若是他对女儿不好,父皇会为女儿做主的,是吗?”

  这样的舞惜更像个依赖父亲的小女儿,雍熙帝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郑重颔首:“这个自然!”